院長被氣得暈頭轉向, 雙手叉腰，一口氣沒喘勻，臉憋得通紅。

團委老師連忙上去安撫, 溫聲細語地勸導溫寒聲, “外交司的報錄比極高, 每年多少人報考，能通過考試進去的有幾個？而且崗位也不好，你何必遭這罪呢。”

溫寒聲當然知道這個道理, 一邊是老師們為他鋪設的光明坦途, 另一邊坎坷嶙峋, 說不定努力走一遭還看不到盡頭。

但他活在大家期待的光環裏太久了, 萬眾矚目的神壇成了難捱的牢籠, 神壇下有人非議，他無從爭辯，只能任由謠言四起。

這次, 他想試著站在同一起點, 做給那些非議他的人瞧瞧。

溫寒聲即便是和他們公平競爭，一樣能拿到屬於他自己的東西。

院長長舒一口氣, 坐回沙發裏, “現在談這些還早，我們比較被動，得看外交司那邊的意思。”

室內再次歸於寂靜，偌大的空間中僅存留著茶碟碰撞的叮咚聲響。

尹夏知趁導員不註意，悄悄挪動步子, 像根木頭平移到溫寒聲身邊, 壓著嗓子問：“你真想清楚了？”

溫寒聲勾唇, 反問一句：“不相信我？”

尹夏知立刻表明立場, 沒繃住音量：“肯定信你啊。”

她這一嗓子，其他人的目光全部移過來，成為視線焦點，尹夏知縮了縮脖子，在導員警告的眼神裏、院長大大不解的凝視下，再次直挺挺平移回原位。

溫寒聲唇畔揚起的弧度沒收回去，他鮮少在老師面前表露出這般明顯的情緒。

給人的感覺一直是溫和有禮，存著淡淡的疏離感。

院長活了半輩子，見過那麽多學生，幾乎一眼就看穿他倆的關系不一般。

“寒聲啊，我們當老師的理解你們年輕人談朋友，但事有輕重緩急，不要因為小情小愛耽誤了終生事業。”

尹夏知懵了懵，老院長的腦回路太奇怪了，難道在他眼裏，溫寒聲是那種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嗎？

再說她也不是美人，辯解的話剛到嘴邊，腰側被導員輕擰了下，“咽回去。”

尹夏知吃痛，默默閉上嘴巴。

眼睛卻管不住，偷偷看向溫寒聲那側。

他嘴角笑意不減，將老師的話當成調侃，看不出聽沒聽心裏去，“我盡量兩者兼顧。”

尹夏知心臟撲騰撲騰跳個不停，她揪住衣擺，皺著眉頭，很想假裝聽不懂這句話，可她又不是真的傻子，溫寒聲說得夠明顯了。

不光她聽明白了，其他人也明白了溫寒聲的意思。

導員壓低音量問：“什麽時候開始談的？”

尹夏知擺出一副“我說了你可能不信”的無奈表情，垂著眼睛問：“我說沒談，您信嗎？”

導員回給她一個“你當我傻子嗎”的眼神。

尹夏知料到了，聳了聳肩膀，懶得多費口舌辯解。

沒一會兒，外交司負責這事兒的人來了，所有人起身相迎，院長一瞧領頭的人，心下暗道不好，“陳副司長您怎麽親自來了？”

陳副司長和鄭司長的關系一向不睦，兩人的脾性也大不相同，陳副司長嚴肅，眼中容不得沙子。

溫寒聲這個名額，怕是保不住了。

陳副司長淡然頷首，臉上露出點禮貌的笑，“我來了解下具體情況，外交司看重每年合作院校的保送名額，不容許出差錯。”

院長點點頭，請他坐下後，沒有輕易開口，想等著陳副司長先表明態度。

“昨晚有人遞送了匿名信，信裏檢舉溫寒聲在校打架鬥毆，這事可是真的？”

他問得太直接，沒有周旋的餘地。

院長盡量大事化小，笑著說：“男生之間的小打小鬧而已，現下已經解決了。”

陳瑋怕挨處分，連忙插一句嘴：“是的是的，我們就喝多了鬧著玩呢。”

陳副司長雙腿交疊，手指在腿面上輕敲兩下，銳利的目光徑直投向窗邊的年輕男人，他穿灰色針織外套，褪去西裝革履，難得添了幾分少年氣。

來之前，陳副司長被老鄭拉到一旁，兩人見面就是互懟，難得像今天這樣心平氣和談話。

“溫寒聲是我看好的人，等我半百之後打算讓他接我的班，今天你去詳查，給留個情面。”?婲

陳副司長沈默片刻，對著風口，指尖的煙被吹得雲山霧繞。

他瞇起眼，沈聲問了句：“你是看好溫寒聲這個人，還是他的身份？”

城北溫家，哪一代不是赫赫有名，溫寒聲的叔叔從商，商業版圖擴展至海外，父親行醫，如今也地位崇高。

到了他這輩，卻只有溫寒聲一個男孩，可以說全家族的期望都在他身上。

鄭溫兩家是世交，溫寒聲一路走來，就像走了鄭司長的老路。

被錦衣玉食簇擁的人生，沒經歷過大風大浪，這是陳副司長不看好的，溫寒聲走得太順了，但以後的路難免曲折，他寧願去選擇一個普通家庭出來的孩子。

例如第二名的宋濤。

投票那日，陳副司長就將票投給了宋濤。

他是唯一一個，沒有投票給溫寒聲的人。

陳副司長的視線極具穿透力，“你怎麽說？”

他在考驗溫寒聲。

其他人或許感覺不出來，但溫寒聲與他對視，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審視。

溫寒聲薄唇動了動，正要開口，團委老師忽然打斷道：“徐老師，你和夏知去幫忙沏杯茶吧。”

餘留給溫寒聲足夠思考的時間。

尹夏知惴惴不安地看了眼溫寒聲，走得不是很情願，最後被導員拉著出去了。

收回目光的那秒，溫寒聲用口型無聲地安撫她：“別擔心。”

尹夏知哭笑不得，該煎熬的人是他啊，怎麽反過頭來安慰別人了。

隨著屋門被人關上，陳副司長凜然的氣場彌漫開來。

溫寒聲不想狡辯，也不屑說謊，但親自斷送一條坦途，對任何人來說都無疑是一種莫大的考驗。他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，指尖陷入皮肉，似乎在找尋理智。

腦海中回蕩著昨夜尹夏知輕柔的聲音。

她說，你可以失敗，可以偶爾任性，也可以遵從內心的選擇。

一字一頓，匯聚成他的底氣和無限的勇氣。

“我確實動手了。”溫寒聲閉了閉眼睛，繼續說，“我自願放棄推舉名額。”

院長低下頭，沈沈嘆了口氣。

終究是走到這一步了。

滿室寂靜中，陳副司長忽然笑出聲，來之前他設想過無數種托辭和借口，唯獨沒料到溫寒聲會坦然承認。

陳副司長招來助理，將檢舉信中包含的照片放到桌上。

照片裏，恰是溫寒聲拽住陳瑋衣領的畫面。

陳瑋面色猙獰，溫寒聲面無表情，實在談不上朋友間醉酒後的小打小鬧。

哄小孩還行，外交司這幫人，各個長著鷹眼睛。

院長湊近一瞧，差點慌神，還好溫寒聲沒有說謊，這證據太硬，壓根無法搪塞。

“孩子，我敬你的坦誠。”陳副司長笑了笑，“外交司不歡迎滿口謊言的人。”

溫寒聲釋然一笑：“謝謝。”

京大論壇頻繁震蕩，這次又有人將官網上的消息移至這裏，推舉名單中屬於溫寒聲的那行，被改成了第二名宋濤的名字。

這個消息來得猝不及防，帖子裏的校友紛紛表示不相信。

【1L：宋濤是哪位？對不起我只知道溫寒聲是任勞任怨的學生會會長，成績四年穩居第一，獎學金拿到手軟，長得更對得起觀眾。】

【2L：回樓上，作為國交學院小萌新一枚，有幸認識這兩位當事人，宋學長的成績也不差，績點第二，就是不怎麽參加集體活動，大家可能不太熟悉。】

【3L：都讓開聽我說！！！我真的意難平，同樣參加保送名額選舉，溫寒聲足足拉開宋濤五分，我敗給溫寒聲心服口服，輸給宋濤不能接受：）】

那日尹夏知陪導員端茶倒水，才出了門，小腹就傳來熟悉的隱痛。

導員看她臉色不好，關心問了幾句，尹夏知沒帶衛生巾，匆匆告別導員回了宿舍。

入秋後，體寒的毛病更不得緩解。

最近一直和溫寒聲呆在一起，吃喝都被他管著，一瓶涼飲料都沒喝，疼痛暫且能忍。

就是臉色懨白，她蜷縮在宿舍的小床裏，弓著身子硬抗。

誰讓最後一片布洛芬也吃光了呢。

校慶彩排明天開始，她昨晚還熬夜改了個策劃案，也不知道溫寒聲看過沒有。

他現在也很忙吧，忙著準備十二月初的考試。

室友們第一節 課都有課，宿舍裏僅剩她一個人。

如此清凈的早晨，最適合一個人補覺，於是她將手機調成靜音，閉上眼睛安然入睡。

宿舍樓下，溫寒聲聽著手機中傳來的忙音，蹙起眉頭。

梁晗和舍友們正巧走出宿舍樓，迎面撞上溫寒聲，梁晗之前去學生銥嬅活動中心給尹夏知送過文件，和溫寒聲打過照面。

溫寒聲禮貌地攔了下，“請問，尹夏知還在宿舍嗎？”

梁晗道：“吱吱還在睡，學長你找她有事情嗎？”

“我聽說她不舒服。”溫寒聲按了按眉心，聲音沈靜，“但她沒有接我的電話。”

“那我上去叫她吧，你等等。”

梁晗把書遞給旁邊的舍友，跑步上去叫人。

沒過五分鐘，梁晗下樓，“我把人叫起來了，一會兒就下來。”

溫寒聲道謝：“謝謝。”

被梁晗炮轟起床，尹夏知腦袋都是懵的，洗漱完、換上衣服，走出宿舍樓的大門，她揉了揉眼眶，一睜眼就看見梧桐樹下的男人。

溫寒聲的長相無疑是奪目的。他的五官精致而不顯女性化，眉目像被水墨掃過，濃淡適中。渾身的氣質更不必提，僅是站在那就足夠挺拔，像冬日裏的雪松。

尹夏知瞬間清醒了。

剛才梁晗添油加醋說的那些話回蕩在耳邊，“你怎麽能不接溫學長的電話呢？你是沒看到，他多委屈。”

委屈嗎？她怎麽看不出來。這大爺模樣更像是來討債的。

尹夏知走到溫大爺面前，一本正經盯著他，“把你設成屏保，每天起來絕對很精神。”

溫寒聲垂眸睇她，“需不需要我再錄個起床鬧鈴？”

尹夏知打個呵欠，淚眼婆娑地說：“也不是不行。”

“嗯，那我想想內容——”他俯身過來，氣息似有若無鋪灑在耳畔，“尹夏知，很遺憾地告訴你，這次的策劃案沒有通過。”

“噔”的一聲。

溫大爺的手指狠狠撥動著尹夏知腦內的神經，並試圖彈出一首《忐忑》。

她猛然睜開眼，眼瞳中殘存的睡意消逝殆盡，“溫寒聲你大爺！”

格外滿意她現在的狀態，溫寒聲站直身，唇角翹起一點兒，“醒了？那我們走吧。”

尹夏知不知道走哪去，一門心思問：“策劃案到底過沒過啊？”

溫寒聲沒動，只偏頭含笑望著她。一瞬間，風過林梢，世界僅存留著輕微響動。

“過了。”他擡手，溫熱的掌心落在她發頂，“放心了嗎？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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